第十七章 不醒大夢 --- 「就這樣，我走了。」 「……路上小心。」 幾天後的高鐵站，藤毅亭拖著行李跟送他的哥哥藤毅騰說。一大早被挖起來的藤毅騰似乎 昨晚沒睡好，人呈現恍惚的狀態。類似送人的場景在昨天也發生過，那是發生在阿奇哥的 健身房，他看著老闆娘琇姊跟他的學生林志林在交談。 「真可惜，你也算在我們健身房好久了。不過工作因素真沒辦法。」琇姐露出感嘆的表情 ，林志林也不知道琇姐是真的覺得失去他這個會員可惜，還是場面客套話？人也順著接下 話。 「不過我學到很多，至少暫時不會把自己吃肥，我可不想約不到人。」 「唉，有時候覺得你們同志跟我們女人一樣辛苦，我們女人是太壯怕傷那男人的心，你們 是不練壯就得不到男人的心，追根究柢來說……男人啊都挺現實的。」 面對琇姐批評男人的話，林志林不怎麼在意，反而還有點贊同：「對啊，不知道哪時候我 才能找人嫁掉？但現在與其找男人嫁，不如多存點養老金還更實在。」 「對對，這年頭等著靠人養啊，還不如靠自己。」 藤毅騰就這樣一邊拿著吸塵器打掃，一邊聽著琇姐跟林志林的對話，沒發現自己越來越靠 近兩人聊天的櫃檯方向。馬上就被林志林發現了，看著藤毅騰就問：「最後一堂。」 「恩。」被發現的藤毅騰，聽到話不知道要回什麼只能點頭。 「騰騰你……有什麼想對志林說的嗎？畢竟也都認識一段時間了。」琇姐問。 什麼想說的？藤毅騰聽到這個問題只是抓抓臉。琇姐看了嘆口氣感覺估計這傢伙什麼都沒 想，人又跟志林說幾句後，走去處理其他事情，走掉時藤毅騰還處在原地毫無反應。 「所以，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這次是林志林問。 但藤毅騰一樣只是看著他，要是過去林志林絕對覺得這個教練是怎樣，但畢竟來上課次數 已經也不是手指頭數得出來，私下碰過面、也看過藤毅騰那對同性戀莫名其妙的恐同反應 ，面對只是一陣沉默不是逃走，說不定反而是進步的。 「我……」 意外的林志林聽到藤毅騰開口要對他說些什麼，整個人的目光注意起藤毅騰那說話的臉龐 ，明明在比賽中如此自然帥氣的樣子，現在反而像是做錯事要試圖發言膽怯的孩子。 「我……還沒找到學生。」 「喔，這樣啊。」 藤毅騰說，這話讓林志林有點失望。還以為這個人會對他說什麼勒，好歹我也上了幾年課 ，裝也該裝出點不捨的樣子吧？藤毅騰。林志林內心嘆口氣，但畢竟他的教練就是這樣， 是天生個性使然？還是什麼原因造成藤毅騰這種性格，林志林覺得自己大概永遠不會知道 。 但畢竟藤毅騰太過於特別，林志林感覺就算往後好多年已經把這個人忘了，也許也會在某 一個時刻想起來，自己曾經與一位非常恐同的教練一起健身的日子。 「沒事的話就說再見了喔。」林志林打算結束與藤毅騰的話題，人準備走出健身房，卻也 在這時候聽到藤毅騰對他講的那句讓他無法解釋的話。 現在的同性戀都像你一樣嗎？ 「恩？」林志林聽到這句忍不住回頭，看到了藤毅騰說完話的臉。那張表情，一時間讓林 志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更進一步來說，都像你一樣嗎？這個問題過於籠統且不 明所以。藤毅騰到底想說什麼，而藤毅騰並沒有移動也沒有靠近林志林，只是又接著說： 「如果我遇到的是你這樣的GAY，是不是我就會比較不討厭？」 是不是我就不會，連說同性戀三個字都很不自然？ 這個………… 等林志林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在停車場牽機車。他沒想到明明一直以來藤毅騰都在逃避話 題，而這次面對藤毅騰說出的話，卻是換他逃，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藤毅騰。 他深知道，同性戀就只是喜歡同性，而不是好人。 同志必須做好人，有著陽光、帥氣、可愛、又開放的姊妹滔形象，不就是因為這樣在各種 議題上大眾不會在聽到同性戀時露出嫌惡的眼光嗎？而面對藤毅騰說出如果是他會不會自 己就不會討厭同志，林志林無法回答。 因為他不代表所有同志，也不覺得自己能好到讓藤毅騰不討厭同志。 說起來自己當初在同志交友時，願意來健身房上藤毅騰的課，不就是看中他的肉體多於藤 毅騰本人嗎？要說自己腦子沒有妄想過，調教藤毅騰這個直男大幹一場砲，這不可能，畢 竟每個禮拜他都會看到藤毅騰的肉體，也還好藤毅騰的個性讓他夠滅火。 所以林志林覺得聽到藤毅騰對她說出也許遇到他就不會討厭同志，讓林志林無法違心，或 客套的說出：看吧！就跟你說老娘人很好，就你們這些直男妖魔化同志。這種話，到底來 說…… 他們維持同性戀給外界耽美想像的樣貌，才是最不自然的吧。 跟藤毅騰最後的對話收在這裡，自己真的爛透了。騎車的林志林想，但似乎木已成舟，也 沒有辦法在倒回。而他也不想去想像看著自己走出去健身房時，藤毅騰的表情。幾天後的 下班日，林志林騎著車經過健身房外的馬路上，他沒有多做停留順著綠燈就呼嘯而過，深 怕自己轉頭就會想對那個健身房裡的玻璃窗多看一眼，找尋到疑似某人的背影。 在進站前，藤毅亭突然抱了一下哥哥，讓藤毅騰嚇到說：「妳幹麼，突然這樣。」 「抱一下有什麼關係嘛。」藤毅亭看著這位自己不解風情的哥哥，即便自己老是數落自己 這個不長進的哥哥，但藤毅亭知道不管他這個哥哥對於任何事情都如此笨拙，但她還是會 一邊唸著一邊以妹妹的角色對他說。 吵架難免，冷戰難免，但也就這樣吧。看著被她抱著臉紅不好意思的藤毅騰，抓著她輕輕 地轉向，將她慢慢的推向進站口，說：「快進去啦，在這鬧等等又急急忙忙才上車。」 「你明明就很高興吧，還害羞。」 「我哪有很高興！快點進去！」藤毅騰受不了自己的妹妹這樣調侃他，唸著要藤毅亭趕快 去搭車。 而明明嘴上說成這樣，藤毅騰還是看著妹妹搭上手扶梯直到自己看不見才離開。妹妹回去 受訓、自己學生林志林課程也結束了，明天開始藤毅騰又成了一個閒人，好似這幾年的時 間，又走回了原點。 是不是真該想想除了健身外其他工作？藤毅騰在進家門時還在不斷的想，但他從來沒有做 過其他工作，但自己每天都在掃健身房，說不定可以當個大樓保潔人員．只要掃地不需要 跟人說話，說不定很適合自己。 但感覺也只是想，藤毅騰知道自己不太可能離開「健身房」這件事情。 那裡的味道、滿滿的啞鈴與健身器材，來來去去的健身男女，大家都只專注自己的身體， 這讓藤毅騰很放鬆，說起來一個人健身這就是他的舒適圈。沒什麼不是舉啞鈴、撐起槓片 無法解決，沒辦法就是重量不夠，讓人胡思亂想。 因為你什麼都不做。 妹妹的話，其實藤毅騰也知道。 好像從那一刻開始，他就莫名的把自己的生活擺爛了。 從那一刻開始…… 藤毅騰拿起那封國中同學會的信。 「喔……」 「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你可以不要鬼叫嗎？嚇死人。」 在早上值班的健身房裡，阿諾聽到旁邊的小龐不知人是中邪，還是真的被騰騰操壞掉了， 人在看著自己的數值怪叫，這種像是精神病的狀況，讓阿諾想跟這個同期的同事保持安全 距離，而這樣做的不只他一位教練。 「真的有！真的！我的肌肉量往上飆！負重破我以往最好的記錄，多了20公斤，脂肪來到 個位數，水啦！你看你看！老子這個腹肌和背肌，粒粒分明，這還沒有脫水，等脫玩水， 鐵定拿冠軍啦！哈哈！」 「靠邀喔，把衣服褲子穿好！突然就脫衣服你變態喔！」 好幾個月訓練，小龐整個人像是煥然一新，整個肌肉量將衣服頂著又緊又透，而且肉眼可 見大了一輪。阿諾嘴上說是受不了他在那炫耀，自己實際上看到小龐這種改變實在也有點 羨慕。雖然長肌肉的過程不值得羨慕。 藤毅騰的菜單真的太硬，阿龐這個討價還價後的版本都那麼顯著。 真不知道藤毅騰是過著什麼健身生活？想到阿諾就覺得可怕。 「欸？騰騰人沒來？」想到藤毅騰，阿諾才發現今天完全沒看見藤毅騰的身影，想想這個 人幾乎每天都在健身房裡，彷彿地縛靈一樣，突然就這樣不見，感覺有夠不習慣的。 「這麼說，還真的沒看到人？」陶醉在自己苦練出來成果的小龐，現在也才發現藤毅騰人 失蹤。 「騰騰他請假。」這時老闆阿奇哥走過兩人的旁邊，替他們解答：「說是要去同學會。」 「同學會？是什麼健身狂熱份子的聚會代號嗎？」 「是全都是巨巨，胸肌要有Ｇ罩杯才能加入的同學會嗎？」 「真服了你們這兩個損友，連騰騰人不在都可以酸他。是正常的同學會好嗎。」在櫃檯的 琇姐說。 「因為真的很難想像，藤毅騰會參加什麼同學會。說起來你有參加過嗎？同學會什麼的？ 」小龐問阿諾，阿諾搖搖頭：「沒有，我一次都沒參加過什麼同學會。說起來不是就原本 就熟的幾個學生時代朋友自己聚就好了嘛？」 「對啊，搞什麼同學會實在很沒必要，平常沒聯絡又尷尬。」 「好了，不要顧聊天，要工作。另外今天騰騰不在沒人掃廁所。」阿奇哥說，眼光轉向阿 諾與小龐，用不懷好意的笑臉說：「你們兩個值班的誰要掃。」 「呃…………」提到打掃，兩個人突然懷念起自己的學長藤毅騰了。 搭了車順著路走，這是藤毅騰第一次一個人跑那麼遠。當他跟阿奇哥請假說自己要去同學 會時，阿奇哥跟琇姐兩人都睜大眼看他，互看對方然後又再次看向藤毅騰，似乎有什麼話 想說但又說不出來。 騰騰，你真的要去嗎？琇姐說。很明顯不像是以往那種嚴厲的口吻，而是放軟聲音問藤毅 騰。就算收到信也不一定要去，連阿奇哥都這樣說，難得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雖然比起 妹妹直接信丟垃圾桶，奇哥跟琇姐並沒有過於強硬，但藤毅騰知道他們可能也不希望他去 國中同學會。 畢竟發生過那樣的事。 藤毅騰也知道，他光是想像國中的同學就有點反胃，但他還是想來一次，主要是不知道會 不會看到「他」？ 有收到信嗎？他也會來嗎？同學會。 藤毅騰抱著一堆未知的情緒要推開門，而當一進門到了餐廳包廂內，就看見無數男男女女 的眼睛盯著他看。 是他、就是他！你有沒有聽說藤毅騰的事情，他真的做這種事嗎，唉耶。 那件事發生後，國中教室裡只要背著書包的藤毅騰進教室，就會看到有同學側目看他，交 頭接耳不知道在說什麼，也可能沒再說甚麼，只是他的一個錯覺。但是當他把目光放在那 男孩曾經坐過的位置時，整個情緒就無法克制住，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胸口爆出來。 然後他走向教室，走到他的座位上，開始在上課鐘響時鬆了口氣。 然後老師要把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單子發下去，看著大家一個一個的傳下後方，坐在最後 頭的藤毅騰注視著同排每個轉身的同學。當他前面的同學拿到單子時，人卻停住了。 在幾天前這個同學還曾經跟藤毅騰一起打籃球、會打招呼、兩人有時候上課還有說有笑， 下課也會聊天。但此刻藤毅騰卻像是不存在一樣，那個發下去的單子始終沒有到他手上， 過了幾秒，他開口問著前面的同學，才說出一個字。 就立刻聽到耳邊傳來一句。 好噁喔，亂打人的死GAY。 不知道是誰說出口，藤毅騰無法做出回應，他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一樣，完全不 知道要說什麼，然後聽到一些稀稀疏疏，四面八方的嘻笑聲。這是在笑他嗎？還是自己的 錯覺？ 藤毅騰整個焦躁了起來，然後看向前面的那位不給他單子的同學正看著他，露出一種似笑 非笑的眼神看他，彷彿把他當成笨蛋一樣，然後緩緩將單子要遞給他。 當藤毅騰要拿到單子時，這位曾經一起打過籃球一起笑一起聊天，能夠勾肩稱呼為朋友的 人卻用種嘲笑的口氣問藤毅騰：「欸，你跟那變態一樣喜歡男生對不對？」 「我沒有。」藤毅騰說，然後要拿走他的單子。 但這單子就在藤毅騰的眼前被揉成一團丟在他桌上。然後藤毅騰就看見周遭好幾個過去一 起打球的人對他傳出嘲笑聲，這時他握住拳頭，試圖轉移注意讓自己冷靜，這時突然有人 叫住他的名字： 「藤毅騰。」 藤毅騰抬頭，然後就感覺自己臉傳來一個疼痛感，不知是誰一個手揮到他臉前。伴隨著嘲 笑的聲音說：「媽的！死GAY！」 然後，藤毅騰發現自己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斷開了。 耳邊發出嗡嗡聲，當他回過神，他已經看見自己的桌子被他的手給些掀飛，他一拳又一拳 的將要靠近他的人，都使力打在他們身上、臉上，任何他可以揮拳打到的地方。藤毅騰怒 斥著幾乎抓狂的聲音對著其中一人喊！ 我不是GAY！ 而那始終無人，空蕩蕩安靜的男孩座位，彷彿冷眼旁觀，藤毅騰發生的這一切。 「你是……藤毅騰？」 「呃……對……」 似乎有人認出藤毅騰，藤毅騰點頭。 學校、班級桌椅彷彿一瞬間消失不見，眼前一個男生問他，回過神的藤毅騰點點頭，只見 房間裡大家聽到藤毅騰的名字，又突然開始熱烈的討論起來，這讓太久沒接觸到不熟悉人 群的藤毅騰，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剛剛跟他搭話的那男生碰了藤毅騰的二頭，這讓藤毅騰稍稍發出驚恐的聲音，但那人 似乎沒停手的意思，還笑說：「靠，藤毅騰，你以前有這麼壯嗎？幹大家你們看，藤毅騰 變得超壯的！」 「呃，那個，你的手先……」 「你是有練是不是？藤毅騰。」那個男的繼續追問，手不知道為什麼在藤毅騰身上又捏又 摸，藤毅騰拉住那男人的手，保持距離說：「抱歉，你是……」 「我是口口口啊，喔你是不是忘記我了？另外那個是口口口、還有口口口、跟口口口，欸 口口口，你看藤毅騰便超壯的，現在你跟他打籃球喔，可能會被撞飛喔，哈哈哈……」 這些名字突然出現，剛剛那些學生時代的記憶又跑了出來。 藤毅騰被半推半就的坐上空位，然後眼前開始閃過取多人，這些人的臉開始與國中時候他 的記憶重疊又拉扯出到現在，有些人與藤毅騰說話，說起當年，說起他們打過籃球、一起 上過課、還有那些曾經發生的趣事，跟誰喜歡誰。 對藤毅騰來說此刻，同學們在他眼前說說笑笑，讓他感覺如同一場奇怪的電影放映，他像 是熟悉看過知道每個情節，但卻有個重要段落始終沒有撥出，像是被和諧了一樣，屬於藤 毅騰的段落像是從來沒有過。 那些說著他是噁心同性戀的詞彙、說著他愛打人脾氣爛的詞彙、然後絆倒他、突然就一巴 掌朝他臉打過去笑鬧他的瞬間，好像都只是藤毅騰自己的幻想，就連他反駁自己不是同志 的話，似乎都像是夢話一樣。 「嗚，噁……」 這些喧鬧讓藤毅騰心理不由得反胃，但卻也不是真的吐出東西來。看著這些笑著討論過去 的人，藤毅騰感覺自己像是被掏空一樣的，只是坐在這裡。 「你怎麼變得那麼安靜？你一且不是這樣啊。」 哪個口口口又跟藤毅騰對話，藤毅騰記得這個人，他曾經當著藤毅騰面前說他是個同志很 噁心，藤毅騰聽著口口口一直說當年他們一起玩的事情，然後他決定問起那件事： 「你還記得你說我是同性戀很噁心這件事嗎？」 「欸有嗎？藤毅騰你是GAY呦？」 「不是，但那時候你說……」 「齁，嚇我，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告白哩，哈哈哈！」 口口口笑鬧著說，而藤毅騰這時候明白，那個困饒自己好多年好多年的國中記憶，似乎只 有他一個人，繼續活在那個沒有完結的故事裡出不去。 --待續-- -- 個人Blog：https://kevinmoleaf.weebly.com/ 小說連載頁：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member/26930 -- ※ 發信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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